“小男孩笑着看着巨人:你让我在你的花园玩过一次。今天我要带你去我的花园,那就是天堂。
那天下午孩子们跑进花园的时候,他们看见巨人躺在那棵树下,已经死了,满身都盖着白花。”(语出自奥斯卡·王尔德童话《自私的巨人》。英国《典雅》杂志称其堪称“完美之作”。下同)
一颗红黑色的栗子准确地砸中老奥斯卡·王尔德的后脑勺,落在一个摊开的书本状的墓碑(指《国际歌》的作者欧仁·鲍狄埃的墓碑,后一句话是《国际歌》歌词)右侧,恰好成为一行小字天然的句点。英特纳雄耐尔,定会实现。 他抬起头,三个小孩(指王尔德1897年出狱后在给《编年史日志》编辑信中提及的三个小孩。一位与他私交甚好的看守因为给最小的孩子一块甜饼而被解雇)正站在巴黎公社墙前的白色阶梯上,最小的那个——在里丁监狱(里丁监狱是王尔德两年苦役的最后一站。后来的《里丁监狱之歌》是他诗歌的代表作)连合身的囚服都找不到的那个——正微笑着俯视着他。
这 个下午,他决定去看看自己墓边的栗子树。从美术大街(王尔德逝世的阿尔萨斯旅馆在巴黎美术大街13号)搭公车到二十区,他用随手从自己墓地的雕塑上拾起的硬币买了车票。那是一个鼓脸颊的双翼埃及狮身 人面像,上面总堆满新发行的英国硬币与伦敦地铁车票。想起自己出狱后逃向法国的狼狈,他难以理解英国人突如其来的热情。包括丘吉尔(指丘吉尔被问及来世最希望与谁结交互诉衷肠,他毫不犹豫回答:“奥斯卡·王尔德。”)。克利俄(克利俄是掌管历史的缪斯女神。语出自王尔德书信“因为这件事具有那种奇怪的,似乎成了历史上的哥特式因素的,并使克利俄成了所有缪斯女神中最不严肃的一个神的效果。”)是 最不严肃的。在他看来,一切一去不返,唯独留下散诸地球各处的遗迹以及自己。熔化的钟表上的指针,历史上的哥特式因素或许真的是让它停滞的力量。
老 奥斯卡·王尔德记得,1900年,巴黎阿尔萨斯旅馆,他在老朋友罗比和拉该以及善良的旅馆主人的守护下辞世。他被葬在一个临时租用的墓地,九年以后才移至 拉雪兹神父公墓。有56个人参加葬礼,包括他深爱着的道格拉斯;墓地共有24个花圈,其中一个是以他被禁止见面的两个孩子的名义送的,尽管他们还不知道自 己的父亲已经死了。
树林的阴影穿过城市般的微型永恒(语出自艾伦·金斯堡参观过拉雪兹神父公墓后的诗作《在阿波里奈墓前》),从巴黎蔚蓝的天空飘向他所伫立着的墓地。草地经过认真的修剪,浮雕和盛开的花朵层层 叠叠地铺向小山丘。莫里哀、拉封丹、普鲁斯特、巴尔扎克、圣西门、德拉克洛瓦、比才、肖邦,他与许多伟大的魂灵比邻而居。虽然老奥斯卡·王尔德经过这些由 小天使围绕或者武士护卫的墓碑时从未留意上面的名字。
老奥斯卡·王尔德拾起栗子,走到他们面前,屈了屈身。
三个小孩也依次微微屈了屈身。
和蔼可亲、不负责任、贪婪自私(指王尔德赴美演讲前惠斯勒讽刺道“奥斯卡呀——和蔼可亲、不负责任、贪婪自私的奥斯卡呀!”)的奥斯卡。装腔作势、道德败坏(“装腔作势”是那句脏话的一部分。“道德败坏”是他被判劳役的罪名)、臭名昭著的奥斯卡。牛津圣奥斯卡,才子、诗人、戏剧家和殉道者(指英国人称王尔德“臭名昭著的牛津圣奥斯卡,诗人,殉道者”。“才子和戏剧家”是他墓上刻下的生平)。
您好。
太 阳往不动声色的肩头抛下大把的金币(语出自乔伊斯《尤利西斯》太阳……抛下一片片闪光小圆装饰,跳动着的金币。”),他们紧抿的嘴唇像原野里搭天幕的守护者(语出自弥尔顿《失乐园》“在原野里所见搭天幕的守护者,也不比这个更加不光。”说的是雅各看见天使军的事)一样静寂。如果必须相信是一种力量主宰一个人的命运,老奥斯卡 ·王尔德知道,对他来说,就是他们。无论1897年从监房的小窗第一次窥见他们像小猫一样哭哭啼啼,还是此刻阳光下金色的权威,他从没怀疑过。他想起最后 一次判决时,听着法官但丁式的可怕痛斥,自己坐在被告席上,感到恐惧和厌恶,却又幻想这一切出自自己之口的辉煌(语出自王尔德书信“我突然想到:‘如果这一切都是我自己说出来的,那该是多么辉
煌啊!’”)。
“您好,奥斯卡,”一个小孩说,“我们来帮助您完成大人之国(大人之国是由时泽雨惠一小说《奇诺之旅》改编的同名动画中的设定)的入境手续。请在手术的协议上签字。”
接过最小的小孩默默递上的一张纸,老奥斯卡·王尔德自死亡以来第一次想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将到什么地方,会在什么地方死去。亚伯拉罕与以撒(指《圣经·旧约》上帝为了考验亚伯拉罕,要他将独子以撒作为牲祭献给上帝),妖精与天堂(指爱尔兰诗人托马斯·穆尔的一首叙事诗中的一个故事:被关在天堂门外的妖精,将神最喜欢的礼物献上,遂得以进门)。
“花园尽头的角落里,有一棵树上开满逗人喜爱的白花,满树的枝条金光闪闪,枝条上挂着银色果实,树的下面就站着巨人特别喜爱的那个小男孩。”
Session #2
“许多年过去了,巨人变得年迈而体弱。他已无力再与孩子们一起嬉戏,只能坐在一把巨大的扶手椅上,一边看着孩子们玩游戏,一边欣赏着自己的花园。
‘我有好多美丽的鲜花,’巨人说,‘但孩子们才是最美的花朵。’”
红色的花海。山脚下的国家。山上的神圣的医院。笑着生活的大人。躺在手术台上的孩子。切开的脑壳流出的红色的血。白色托盘里半个巴掌大的婴儿。缝合。笑着生活的大人。神圣的医院。大人之国。红色的花海。
老奥斯卡·王尔德记得这是自己4岁起就一再梦见的场景,那时他在都柏林的家中母亲的会客室(有人说,王尔德一生最好的教育是在他父亲的餐桌上和母亲的会客室里)的沙发上惊醒。随着时间推移,这个梦愈加清晰起来。它的最后一次拜访是1897年6月他出狱不久的那个星期二。
那时外面奇妙的世界令人昏眩,连太阳和大海也是陌生的(指他1897年出狱后给伯纳德·比尔夫人的信中提及“太阳和大海似乎对我都陌生了。”)。在狄普,他以麦尔白斯先生的身份为孩子们举行了一次晚会(这确有其事,参见王尔德1897年给道格拉斯的信)。失去了名誉,朋友,爱 人,妻子,两个孩子,在英国生活的权利,一年八千镑的收入以及由它们支撑的幸福生活以后,他发现自己拥有的只是一年150镑的赡养费和这一群孩子。
红色的花海。孩子们大口吞咽着草莓、奶油蛋糕、巧克力、蛋饼、杏。
山脚下的国家。他们面对着有维多利亚女王过60大寿时的那样大的冰冻蛋糕有些发愣手上还拿着没吃完的布丁。
山上的神圣的医院。他们伸出粉色的舌头舔食蛋糕上粉色的糖。
笑着生活的大人。他们把装饰用的玫瑰花佩戴在头顶。
躺在手术台上的孩子。他们准备挑选自己的礼物。
切开脑壳流出红色的血。他们全部挑选乐器,6个选的是手风琴,5个选的是小号,4个选的是军号。
白色托盘里半个巴掌人的婴儿,他们唱《马赛曲》和其它歌曲,跳轮舞,还演出了“上帝拯救女王”。
缝合。他们从4点30分一直呆到7点。
笑着生活的大人。他们高喊着:“祝共和国总统先生和麦尔白斯先生万寿无疆。”
神圣的医院。他们离去时,每人得到一篮子礼物。
大人之国。发现篮子里有签有各自名字的糕点和夹心糖后,他们开心地走上博纳维尔大街游行庆祝。
红色的花海。在市长家门口,他们喊道:“市长先生万岁!安哥拉王后万岁!麦尔自斯先生万岁!”
老奥斯卡·王尔德相信,夏日有一座遥远的上帝之城,只有小孩子伸手可及(语出自王尔德书信“我们可以看见,在遥远的地方有一座上帝居住的城市……似乎孩子们在夏日伸手就可以够到。”)。如果可以,他也想成为孩子们的一员,为麦尔白斯先生欢呼万岁。这只是童 话。这里是大人的世界。看着兴奋的孩子们,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给三个孩子讲过大人之国的故事,那时从墙的另一侧传来怯生生的回答:
“事实上,那是山脚下一个宁静的小国,所有的大人都笑着生活。孩子们满12岁就会到山顶的医院接受一个手术,剖开大脑取出一个叫‘小孩’的器官,从此也成为大人。那是一个幸福的国家。我们就是从那里来的。”
Session #3
“‘我真是太自私了!’巨人说,‘现在我明白为什么春天不肯到我这儿来了。我要把这可怜的孩子抱上树,然后再把围墙都推倒,让我的花园永远成为孩子们的游戏场所。’”
这是1897年5月17日的清晨,从监房上方那个用厚厚的玻璃遮挡着的铁栅栏窗透过来的灰暗的阳光,吝啬地撒在老奥斯卡·王尔德的脸上。他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黄昏,而心里一直是午夜(语出自王尔德书信“囚房里始终是黄昏,就像人心里一直是午夜一样”)。
他打扫过自己的牢房,就开始用早餐。大约六周前,医生准许他不吃那种黑色或茶色的粗面包,改吃细白的面包。他总很仔细地吃那落在锡制餐具中或者用来防止 桌面污秽的粗布上的所有面包屑。帕瑞尔——热威的特酿葡萄酒。用大钟形杯底存留的香槟。从斯特拉斯堡采办的馅饼(这是指王尔德想起他与道格拉斯1892年在威利斯的晚宴上吃喝的奢华)。现在,他只是为了不浪费别人给的 东西。
打扫完牢房,擦完自己的餐具以后,他走到自己牢房的门边,那本写着他的名字和罪名的,每日劳役和行动的日程表告诉他,再过三天他就被释放了。再过三天,重新获得自由的那一天,他决定自杀(语出自王尔德书信“这使我心里充满愤怒,我决定在自己离开监狱的那一天自杀”)。然后,他坐在床上读一点《圣经》。
上午,一个盗窃犯在劳役时认出了老奥斯卡·王尔德,他用一种长期强制性的沉默而变沙哑了的声音说:“我为你感到遗憾,这对你这样的人来说比对我们这样的人更艰难。” (这确有其事,实际发生在旺兹沃斯监狱)
午 饭时,他看见那群孩子如狼似虎地吞咽着一罐粗糙的印度云片粥。饭后,他到图书室里打开一本狄更斯的小说,回忆与道格拉斯一起走过的街道与河流,回忆那时表 盘上的指针,风的翅膀飞去的方向,以及月亮的盈亏与颜色。在这漫长的两年时间里,就是这样的回忆将他从一千个无生命的生命(语出自王尔德书信“我只是……一千个无生命的数字中的一个,也是一千个无生命的生命中的一个”)中区分出来。这本小说是 在他的建议下添置的。他想起了自己已被卖掉的收藏丰富的图书馆。
下午他被允许与罗比见面,每个犯人一年有4次与朋友见面的机会。他被锁在一个铁丝网缠着的大木箱里,可以从一个透气的小孔向外看。罗比在三四英尺远的一个小笼子里。20分钟一到,在旁聆听的警卫就把他们拉开。
“我做了个噩梦,我与死人一起吃晚饭。” 奥斯卡·王尔德回头喊道。
罗比恭敬地脱帽致敬,像在破产法庭上一样:“亲爱的奥斯卡,你可能是这些人的生活和灵魂。”(这确有其事,实际发生在1900年12月产22日即王尔德临死前一天)
向回走的路上,远远从自己的监房旁边传来小猫一样啼哭的声音。长长的走廊一个标有“C·3·4”的小窗里(当时王尔德住在“C·3·3”室),他窥见三个小孩蜷缩在墙角,最小的那个连合身 的囚服都找不到,在宽大的衣服的包裹下抽搐着。像襁褓一样。老奥斯卡·王尔德投去爱怜的目光。监狱坚持这样的孩子应该与成年犯人隔离,但实际他们感受到的 所有善意仅只来自年长的犯人。
他们似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看守发现,他们不哭了。
“孩子们,我给你们讲个故事,是我写的童话,叫《大人之国》。” 他坐在墙角隔着墙对三个小邻居说。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安慰他们。
Session #4
“我真弄不懂春天为什么迟迟不来,”巨人坐在窗前望着外面冰天雪地的花园说,“我盼望天气发生变化。”
1854年,他出生在都柏林一个名门望族,父亲开有自己的诊所,也有著作出版;母亲是19世纪40年代青年爱尔兰运动的旗手,出版了不少诗集和散文集。
1871年他赢得一笔奖金了进入都柏林的三一学院,在这里他因为古典课程出色而得到很多奖励,包括一次学术基金与一枚伯克利金质奖章。
1874年,他进入牛津大学马格丹伦学院,并在第一次文学学位考试中获得第一位。主考官在《亚里士多德报》上撰长文评价他论诗的文章。
在 牛津,他把房间涂满了美丽的彩色,台子和书架上放满了古玩;他衣着入时,天鹅绒的衣服,宽领汗衫,倒折领口,打一条异样的领带,手里拿一朵向日葵或百合 花,举止温文尔雅,慵懒中透出骄傲,他与道格拉斯,一个同样喜爱诗歌的纨绔子弟一见如故。他说“我总是要出名的,没有美名也有恶名。”
1881年9月,一部意在讽刺他和其他唯美派诗人的喜剧(指《单人纸牌游戏》。“肉欲诗人”是其中一个影射王尔德的角色)在纽约上演,导演为了提高上座率邀他赴美演讲。满怀传播美的理想的他却遭到冷遇与尴尬——人们只是为欣赏“肉欲诗人”的奇装异服而来。
随后他以英国绅士的身份在现在巴黎,与道格拉斯大肆挥霍美国讲演所得的钱财。他的婚礼在1884年举行,新娘带来的可观的嫁妆,使他们能在泰特街住下来。
80 年代是他创作的重要时期,他一跃成为一个大名鼎鼎的诗人、作家,社交界的名流。他尝试写过幻想小说、短篇故事、柏拉图式的对话、格言警句,并在每一领域取 得了辉煌的成功。1890年他在报纸上连载的其惟一一部长篇小说《道林·格雷的画像》确定了他作为一个杰出艺术家与一个堕落颓废艺术家的地位。
1892 至1895年,他与道格拉斯愈加亲密,这招致道格拉斯的父亲昆斯伯里侯爵的不满,但他们仍我行我素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传说仅吃饭就花去5000磅。侯爵 对爱子与声名狼藉的作家交往忍无可忍,在持枪闯入咖啡厅威胁未果后,对他提起诉讼,罪名是“有伤风化”,因证据不足败诉。
在他的戏剧《不可儿 戏》上映成功的第五夜,侯爵造访了他常去的一间俱乐部,留给侍应一张明信片,背面写着一句流传深远的脏话,其中最后一个词还拼错了(指“臭名昭著的鸡奸客”)。在道格拉斯的 竭力怂恿下,他起诉伯爵侮辱与损害名誉。这正中上层社会保守势力的下怀。他被轻而易举地处理为偏见的挑战者与牺牲品,他与道格拉斯的书信,甚至他的小说与 诗歌,都被作为证据。他在法庭上“这种在本世纪内不敢让人正视的爱,是一位长者对一个青年的一种伟大感情”的精彩辩护,在“道德败坏”的罪名下苍白无力。 他被判服苦役两年。不久,他因支持不起巨额赔偿与败诉费用破产。
众神几乎给他一切:天才、一个杰出的名字、上层社会的地位、辉煌、思想 的勇敢。他的双手能像魔术一样变化哲学与艺术;他改变了人的思想与事物的颜色:他所说所做的一切从未使人疑惑过:却在一场险恶的恨的游戏中,他将自己的灵 魂作赌本交给了一个深爱的人,结果偶尔失了手,仅此而己。
Session #5
“我的花园就是我自己的花园。”巨人说,“谁都清楚,我不准外人来这里玩。”于是,他沿着花园筑起一堵高高的围墙。
突然下起雨。墓地笼罩在灰蒙蒙的水雾里。老奥斯卡·王尔德听见梧桐和枫杨不住颤动,栗子接二连三掉落。不远处垂头低吟的少女在风中披散秀发(指波兰作曲家肖邦墓前的雕像),他几乎听见身后那本书沙沙地翻动。他决定要在大雨降临之前回家去,哪怕走进最密的黑森林深处。
“您的灵魂被遗弃了。”三个孩子的面孔也渐渐模糊,“终将被黑暗与虚无湮没。” (出自美国歌手鲍勃·迪伦《大雨将至》“我要在大雨降临之前回家去,走进最密的黑森林深处……那里灵魂被遗弃,那里黑是唯一的颜色,无是唯一的数据……”)
这 一点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了,从在克拉彭·江克森(指1985年11月13日两点到两点半,这是王尔德倍感屈辱的经历)公开示众的那半个小时开始。用红手帕遮住自己未剃过的脸颊的污秽的时候(据看守马丁回忆录《狱中的诗人》),临死前看见自己吐出 的血和泡沫的时候,他恨不得与世界上所有的丑陋一起消失。然而,他发现自己无法消失。时光本质在两极永恒的交汇迷了路(语出自金斯堡《我们对死亡并非一无所知》“时光本质有于这两极永恒的交汇展示升华”。“两极”指生命与死亡)。他无法消失。
“您在树下守卫自己的坟墓(语出自金斯堡《在阿波里奈墓前》“我被埋在这里坐在一棵树下守卫自己的坟墓”),是在等待像孩子一样死去。”他 忍不住点点头。他爱孩子,他为孩子们写童话,他会趴在地上轮番扮作狮子,狼,马与孩子们嬉戏(据王尔德两个孩子回忆“(父亲)有时会趴在育婴室的地上,轮番装成狮子、狼、马,平时斯文形象一扫而空”)。有一位一百二十岁的老人逐渐萎缩成胎儿大小,在孩子 们的宣告下死去。这是多么微妙的循环(指马尔克斯《百年孤独》中的乌苏拉,她在大雨后死去)。他的心扉只向未出生的孩子打开(语出自索因卡“只将你的心扉,向那些尚未出生的孩子敞开”),因为从他出生起,他就生活在自己的童话里。
“但您不觉得杀死丑陋的自己以后作为一个完满的大人存在更有意义么?”
杀死丑陋的自己,他想起那幅画像(指王尔德《道林·格雷的画像》。主人公年轻美貌,每做一件堕落的事,他的画像就狰狞一分,而本人则年轻一分。最后他持刀捅向画像却杀了自己,画像恢复了年情美貌,而他自记却丑陋不堪。)。每做一件堕落的事情,画像就衰老丑陋一分,而本人则年轻完满一分,最终死亡让一切归于原状。切开大脑取出“小孩”,成为大人,无非是同一种勾当。他看着湿漉漉的三个孩子,以及眼上的阴翳( 语出自王尔德书信“你眼上的阴翳终究会掉下来”),无非是一丘之貉。
“不用怀疑,这个世界是大人的世界。那么孩子们应该如何生存?”
他一开始就知道谜底:既不是依靠大人的怜悯,自身努力更是软弱无力——只是时间,让他们长大,然后随世界一起堕落,最后对着有裂纹的镜子(语出自王尔德论文《意图》“你认为,这样一来就把天才降低到有裂纹的镜子的境地了”)像凯列班(凯列班是莎士比亚戏剧《暴风雨》中一个丑陋而野性的奴隶。王尔德在《道林·格雷的画像》的序言中说“十九世纪人们对现实主义的厌恶,是凯列班在镜中照见自己的脸时的愤怒”)一样愤怒。孩子们只应生活在童话里。
“您无法阻止:一切事物出自创世者之手都是好的,到人手里便全变坏了()。”
老奥斯卡·王尔德转身就跑,从湿滑的阶梯一跃而下,迅速跑出墓地,消失在越来越大的雨中。一个纸团沾满泥浆,被浸湿,如同尸体腐烂。说不定会开出鲜花。
坐在公车上,凝视着窗外的世界,他知道这场雨准能下四年十一个月零二天(指马尔克斯《百年孤独》中那场是马贡多衰败开始的大雨),但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将到什么地方,会在什么地方死去。反正雨停的那一天,会是一个新的世界。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